邂 逅

□文/徐建梅

2024年09月06日 字数:1767 浏览量:
  我从小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永远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不知是我的梦境太真实,还是生活太梦幻。白天,我总是恍惚,觉得遇见的人,发生的事都似曾相识;夜晚,我的梦境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陆游有诗云“铁马冰河入梦来”,我的梦中岂止冰河铁马,可以说既有万马奔腾,又有小桥流水;既有家国春秋,又有画意诗情;既有生死厮杀,又有爱恨情仇……在梦中我上天入地,死去活来,我甚至能把梦做成连续剧,连着十几天持续做同一个题材的梦。
  学生时代我总是给同学们讲我做的梦,那几乎成了我们课间生活很重要的一个内容。我至今记得初中时的一个梦:梦中同学们一起去夏令营(要知道在我们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夏令营的概念),我们的队伍里突然穿越来了一个宋朝的官员,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和他同住一间房,几天后那个男同学总是在哭泣,我很纳闷,就去询问。男同学告诉我,在历史书中描写的这个宋朝官员一直是一个清官,但经过几天相处发现并非如此,他觉得很伤心,看来历史并不都是真实的。“历史并不都是真实的”!梦中的这句话形成了自己的历史观,让我永远用质疑的眼光去看历史,而不是盲从,以至于后来看到所谓历史的真相和以前受的教育有不同,甚至完全颠覆,我一点也不奇怪。金一南在《苦难历程》一书中写道:“我们也办了蠢事,一遍一遍把历史朝这面颠倒过来,又一遍一遍把历史朝那面颠倒过去。颠倒的次数多了,连自己也分不清正反”。我深以为然。
  上高中时学李白的长诗《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午趴在桌子上午休,竟然梦见了青莲居士。梦中的我恣意放肆,对诗仙放言:我也可以写一首,随即口占与他。岂料在和至“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时,忽觉地动山摇,赫然惊觉,睁眼看到已是下午上课铃响,同学们正呼啦啦地涌进教室。我随即将梦中的句子记下,并趁兴写完了全诗,记得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朗读了我这首在半梦半醒时写的诗。
  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时代结束后,我的梦依然继续。我经常会觉得生活中的一个场景在梦中出现过,或者在梦中又延续着白天的事情,庄周梦蝶的故事我感同身受。记得一天有一个陌生的作者来编辑部送稿,我问他是不是几天前的一个中午去过东大街,他诧异地点点头,然后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他我梦到过。他瞪大了眼睛,随即又笑着认为我在开玩笑。但我真的梦见过,梦见在钟楼东边的开元商场门前,和他擦肩而过。我知道没人相信,连我自己也糊涂了。经人推荐看了一本书《人是太空人的试验品》,我更加相信自己不是地球人,而是外太空派来的。那段时间我频繁地做着各种太空的梦,每天晚上在宇宙间翱翔,我甚至坚信梦中的我才是真实的我,而白天的我反而是在梦中。从而更加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我觉得忽然哪一天我就会梦醒,就会回到我的星球,就会和身边的一切永别,我要记得深一些,抓得紧一点。10年后我看到了一部叫《天线宝宝》的动画片,顿时怔住,因为天线宝宝的造型和我当年梦中的外星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依然每天给同事们讲那些五彩斑斓的梦,大家听得兴趣盎然。我的主任说:“把你的梦记下来,若干年后出一本书,名字就叫《小徐的梦》”。若干年过去了,我没有出书,也没有把我的梦记下来,曾经骄傲的最强大脑现在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样,许多的记忆都随着雨打风吹去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出现了,从梦里来到了我身边,告诉我:开始写作吧,不要放弃。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永远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为什么永远恍惚于现实和梦境,原来,梦里的人也会走丢,变成熟悉的陌生人,但又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你邂逅,来到你身边度你。
  《诗经•国风•郑风》中写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邂逅是一个多美妙的词,“今夕何夕,见此邂逅”;“邂逅两相亲,缘念共无已”。人生一世,就是各种邂逅,与草木、与天地,与人间的邂逅。我曾经在秦岭中的一个小县城买了一束兰草,回来后种在花盆里,它一直没有开花,只是孤傲地绿着,不声不响。朋友看见它,问我:“这是真的假的?怎么没有一点生机?”几天后它突然死了,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束枯黄。我对朋友说:“我们有幸与它邂逅,它倔强地用死亡证明了曾经活过”。
  许倬云先生说过:每个人都有抓不到的云,都有做不到的梦。其实,梦境与现实,活着和逝去,不过尔尔。现在的我依然爱做梦,但我越来越清晰,梦是梦,生活是生活,如果往事可以下酒,回忆便是一场宿醉。我在两条轨道里,平行地生活着,有时候早上醒来,想想做的梦,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