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姨

2025年08月15日 字数:1969 浏览量:

□ 文/徐建梅

背影

小姨今年70岁了。

在抖音里我看到她正率领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及几个孙子孙女浩浩荡荡地在宁夏沙湖玩,镜头里她玩得最开心,她的儿孙们都没有她精力旺盛。我知道一定是她张罗着孩子们玩,她绝对是个好领队,就她那按都按不住的欢腾劲儿,估计孩子们得三班倒着才能陪得住。

我和小姨最亲,她爱孩子,是那种掏心窝子的真爱。放假回老家,她给我吃在生产队干活时偷摘的豌豆角。她背着我去看戏,爱咬我的手指头,每次背累了,就央求我,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指头塞进她的嘴里,她轻轻地咬一下,很满足地笑着。偶尔力度没掌握好,把我咬疼了,我就捶打她的后背,她大笑着背着我跑起来。

小姨年轻时很漂亮,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属于那种热情伶俐的姑娘。记得那时候公社有个演出队,小姨是报幕的,每次她穿着用装满开水的大茶缸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小碎花衣服,梳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描着粗黑的眉毛,涂着大红的脸蛋,扭着婀娜的腰身,张着鲜红的嘴巴,扯着带岐山臊子味儿的普通话大声说“下一个节目,请看······”的时候,坐在台下的我就看着发痴,想象着什么时候也能和小姨一样,穿着漂亮的花衣服,站在舞台的中央。

小姨心气儿高,年轻时就各种折腾,一心想离开农村,当上城里人,可惜她没有赶上好时代。虽然高中毕业,但因高考按下了暂停键,就她的出身,招工招干参军等好事她根本没有可能。无奈的她回到农村,扛起锄头当起了农民。介绍对象的媒婆快把家里的门槛踢烂了,她一见媒婆就摔柜门抗议。就在外婆发愁小姨快把家里的柜门摔破了的时候,她突然认命,同意结婚了。

小姨婆家就在邻村,抬脚步行20分钟就能走到。小姨夫在我们镇上的药店工作,小姨嫁了个吃商品粮的,算是前进了一小步。但嫁过去才发现这种一头沉的日子更苦。家里地里的活计全靠她一个人张罗,但她从不抱怨。小小的个子走路带风,庄稼拾掇得整整齐齐,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3个孩子捯饬得利利索索。每次回老家我都爱去小姨家,因为小姨家干净,小姨饭做得很好吃。她可以既不耽误地里的农活又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臊子面、煎饼、酒麸、醋粉······她一边看着我大口吃一边笑着说:“只要你们回来我就高兴,给你们做吃的我浑身都是劲儿”。

我对改革开放这个词的具象理解还是从小姨身上感受到的。一直伺机而动的小姨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她鼓动着小姨夫承包了镇上的药店,又辟出药店的一半卖起了百货。西安的康复路是她进货的地方,我们家从此成了她进货必须歇脚的驿站。我看着她一箱一箱、一捆一捆背回来各种物件,在我家的客厅里铺展开来,告诉我,这回去可都是要拆开来一个一个卖的,越便宜的越好卖,挣得越多。看她边整理边盘算着回去卖的价格,老爸惊叹小姨突然迸发出的商业天赋,弄不清楚是什么附体,让一个面朝黄土的农民突然变成了不用打算盘珠子都能把利润算得溜溜清的商人。

小姨有钱了。她盖了新房,院子收拾得亮亮堂堂,厨房灶台贴了雪白的瓷砖,还与众不同地盖了一间浴室,她对我说:“知道你们城里人爱干净,到了我这里,让你们可以在家洗澡,和在城里一样方便、舒服。”每次回城的时候,小姨都把我们车的后备箱塞满,还能让座位上的每一个人都或抱或提不空手。面是她亲自磨的,醋是她亲自酿的,醋粉是她亲自蒸的,辣子面是她亲自碾的,油饼是她熬夜烙的,柿子是她家树上长的······你哪一件没拿,她唉声叹气的样子就像欠了你的东西一样难受。

几十年里,她一趟一趟地往西安跑。以前是进货,每天清晨摸黑出门,晚上月亮不出来她不回来,大包小包地往回扛。现在年龄大了,不做生意了,就纯粹是闲逛,依旧每天清晨摸黑出门,晚上月亮不出来她不回来。她对西安大街小巷的熟悉程度超过我们这些在西安住了40年的老住户。两头不见光地逛回来后还意犹未尽地讲述一天的见闻,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买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戏。在田野里大嗓门吼惯了的小姨讲起话来把我们的小客厅震得山响。

小姨永远与时俱进。几年前她在县城买了房,住进了有电梯有暖气有空调的高楼,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记得小姨年轻时喜欢闻汽油味儿,那时候农村的车辆不多,偶尔一辆卡车开过,要好的小伙伴都张罗着叫小姨快闻,她能跟着车跑出去老远。现在,小姨住到了城里,能每天可着劲闻汽油味儿了。小姨的儿子女儿赶上了计划生育放开的好政策,孙子外孙子隔几年一个,凑成了一串糖葫芦,都送到了她那里,她笑着埋怨却又乐此不疲,孩子要上学不让她带了,她还气得抹眼泪。有人说小姨不知道享福,殊不知她的幸福就在这热气腾腾的喧嚣中。

幸福是一种能力,小姨也有糟心事儿,她提起来也发愁,但愁完跺跺脚就乐呵呵地该干嘛干嘛了。她的烦恼就像簸箕里的秕谷子一样被她簸掉了,只留下了沉甸甸的快乐。她的乐观开朗一辈子未变!她有欲望,活得欢腾;她知取舍,活得通透!她怒放的生命张力十足,儿孙满堂的她正带着近十口人在沙湖边上可劲儿闹腾呢!

(图源网络)